沈浩波的诗

本文核心词:沈浩波的诗。

沈浩波的诗

沈浩波

诗人、出版人。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9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为世纪初席卷诗坛的“下半身诗歌运动”的重要发起者。2004年,受邀到荷兰与比利时举办专场诗歌朗诵会。出版有诗集《心藏大恶》《文楼村记事》《蝴蝶》《命令我沉默》。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首届桂冠诗集奖、第三届长安诗歌节现代诗成就大奖、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等。

墙根之雪

马路上的雪早已融尽

变成水,渗入地下

加大了地表的裂缝

而墙根的雪已经不是雪了

它是雪的癌症

它吃力地扶着墙根,它将

继续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沿着墙根行走

每走几步,你就会发现这些

令人心颤的细微之物

它们看上去甚至还很新鲜

而它们到底形成于何时?

呵,在夜晚

竟会有那么多人匆匆奔向墙根

他们解开自己的裤子,或者

把他们的手指抠向深深的喉咙

他们在排泄和呕吐,加深了雪的肮脏

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

我们那儿是一片很大的农村

农村里到处生长着庄稼、男人、女人

以及他们家里的畜生

我们那儿有很多女人是自杀而死的

有的喝农药,有的上吊

大部分选择了喝农药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不叫自杀

就叫“喝农药喝死的”

我有时很佩服这些喝农药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视死如归的人

从想死到死

甚至都没有考虑一下

就干脆死掉了

有时候我又很佩服那几个上吊而死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考虑清楚了生死问题的人

真的决定好了要去死

这才上吊死了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也不叫自杀

就叫“上吊吊死的”

饮酒诗

那人说道

兀那厮沈浩波

也是个不爽利的汉子

说这话时

必是喝酒之时

那人先饮一杯

我却小抿一口

为啥――

不喜欢白酒那味

白酒我忌辛辣

啤酒我忌平淡

洋酒后劲太大

红酒过于温吞

又不是声色犬马之时

又不是肝胆相照之人

又不是失意人执手喝闷酒

又不是多情自古伤别离

你我喝酒

相见而已

吃饭而已

嚼点花生而已

说点闲话而已

我又何必爽利

于是那人说道

兀那厮沈浩波

也是个不爽利的汉子

我不爽利不要紧

你也不要太爽利才是

每喝必爽者大都酒鬼而已

爱拍胸脯者必是小人无疑

谁配与我对饮

使我烂醉如泥

布拉格在阳光下

坦克轧过我的胸膛

擂鼓一般

半个世界都在轰鸣

轧过青石的街道

轧过教堂的尖顶

轧过十字架

轧过十字架上呜咽的云

轧过面包房

轧过热气腾腾的膨胀的梦想

轧过青春

轧过树

轧过查理大桥上形影萧瑟的人

轧过他的风衣

轧过他的爱情

轧过他头顶呜咽的云

轧过四轮马车上

套着白手套

梦想成为公主的姑娘

轧过铜像

轧过咖啡馆里读哲学的猫

轧过猫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

轧过忧郁的呜咽的低垂的云

轧过云的眼泪

轧过雨

轧过少女平静而坚定的面孔

轧过死者

轧过如圆石般长眠于此的灵魂

轧过蔷薇

轧过管风琴不舍昼夜的呜咽

轧过忧郁的

低垂的云

布拉格的街角

迎面走来的孩子

手里拿着一个巧克力做的坦克

在阳光下

滴着甜浆

令我失神了片刻

约翰不吃煮鸡蛋

离婚前不吃

离婚后不吃

将来再婚了

一定也不吃

约翰离婚

因为趁老婆出差

把女人带回家

过夜

女人走后

约翰像杀毒软件

一丝不苟的

扫瞄卧室和客厅

不放过

任何一根毛发

老婆回来后

迎着约翰坦然的目光

打开他们家

从不生火

尘封的厨房

发现一摊

有些新鲜的

煮鸡蛋蛋壳

约翰崩溃了

那个女人

不但自带安全套

还自带

煮鸡蛋

每一幢楼里,

都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孩

每一幢楼里   都有一个

弹钢琴的

女孩

我从未见过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弹钢琴的女孩

从来不走到

阳光下

直到很多年以后

有一天

琴声突然终止

我才发现

楼房已经倒坍

我搬开瓦砾和砖石

看到一根

透明的手指

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怀抱爱情

将她拉出

亲吻她的白发

和皱纹深深的脸

时代的咒语

一个秃驴

眼放贼光

身穿僧衣

坐头等舱

我在你的身上寻找

――写给儿子

任何时候扭头看你

总是忍不住

像看一种

既神秘又亲切的事物一样

凝视

从你眼中长出的每一片树叶上

寻找我的痕迹

那些并不容易找到的我

像慢慢浮现的星星

一颗颗

被你擦拭得明亮

我在你身上

找到了一堆我

这让我有时欣喜

有时羞涩

有时又自责

而那些既不属于我

也不属于你妈的部分

让我激动又困惑

像是老天的新发明

又像是宇宙和你之间的

一个小秘密

在太阳底下

你新鲜得无解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如果你见过小麦

闻到过小麦刚刚被碾成面粉时的芳香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小麦

有着小麦的颗粒感

有着被咀嚼的芳香

这芳香源自阳光

如同诗歌源自灵魂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如果你见过教堂的尖顶

凝视过它指向天空如同指向永恒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教堂的尖顶

有着沉默的尖锐

和坚定的迷茫

你不能只看到它的坚定

看不到它的迷茫

诗有时是教堂的尖顶有时不是

如果你能感受到你与最爱的人之间

那种永远接近却又无法弥补的距离

在你和情人之间

在你和父母之间

在你和子女之间

你能描述那距离吗?

如果你感受到但却不能描述

如果你对此略感悲伤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我与世界的距离

喊出她们的名字

我从河边走过

喊出河流的名字

我喊――洱海

河流立刻奔涌成海洋

翻滚着大蓝鲸的肚皮

我喊――嘉陵江

它立刻从嗓子里

吐出纤夫的鲜血

一口血,一捧沙

我从河边走过

喊出河边柳树的名字

喊出翠鸟和白鹭的名字

当白鹭飞向天空变幻的白云

我为不能喊出每一朵云彩的名字而懊悔

总有一些事物

不允许我喊出它们的名字

我喊出杜鹃的名字

满山鲜花为我开放

满树林的杜鹃鸟为我啼血鸣叫

在人群中

我想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但他们像云一样从我眼前飘走

不为我停留

我喊――花琴

28年前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抬起刘海覆 盖的眼睛

茫然的看着我

转瞬

消逝在时间里

我喊――刘英

我喊――杨慧

你们躲起来

听不见我的喊叫

我对着每个走过的女人喊出你们的名字

没有人为我停留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白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乌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高山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村庄

都不肯为我停留

我喊我的故乡

我喊――沈家巷

我用尽了力气,甚至提前用尽了

子子孙孙的力气

所有从家乡走出的人们全都抬起头

看着白云和乌云

我们一起喊

沈家巷消失在时间里

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

我们喊不回它的魂灵

如同喊不回花琴、刘英和杨慧

她的月色

我对生一个女儿,并且看着她长大这件事

完全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这将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如同月光在晚上,透过窗棂铺在客厅的地上

我沉浸在她的皎洁中

她仿佛只是来告诉我

世上有这样一种如水的光

将我照耀

但注定不属于我

有时我好奇的`看着两岁的女儿

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强烈的吸引我靠近

我拥抱她娇嫩的骨肉

亲吻她杏仁般的脸

越是这样的时刻   就越是能感受到

我和她之间

有一种比上帝还神秘

比空气还透明的距离

这是一道温暖的深渊

如同太阳和月亮之间

如同月亮和我之间

我小心翼翼的感受

却不可能把握

她灵魂中的

那轮明月

她飞快的成长,如同明月在天上行走

容颜每天都在改变

光辉越过我的手掌

她将战胜我

如同战胜黑夜

河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它们不是一辆一辆,它们是一浪一浪

它们是一浪高过一浪,它们是惊涛骇浪

流淌的铁水,汪洋的河流

它们永在奔流,构成了时代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像一块不肯粉 碎的礁石

沸腾的浪花从我身体上簇拥前进

这个时代已被洪流煮得滚瓜烂熟

大部分时候,这河流甚至是缓慢的

不需要太快,钢铁的内心需要秩序

戴红箍的老头在自行车们面前舞动红旗

“这被扔到这里的肮脏卵石,真该将它一 脚踹开!”

奥迪A6骂骂咧咧的将狂躁的内心隐蔽在 黑衣之下

黑色是这条大河最安全的色彩

黑色将狠毒和暴力容纳得更深

“只有傻逼才开宝马,它会最先烂掉”

这诅咒立刻就生了效。开宝马的家伙

赶着去接女儿放学,竟然越过了红旗的车队

戒严的警察大汗淋漓。从第三辆车里,传 出低沉的声音

“这是谁啊,你们查查”

横行十年的黑社会老大死在了沙滩上

每一朵浪花都包含着切齿的仇恨

卡迪拉克竟然被一辆夏利TAXI挡在红灯 的后面

小公共剐了一辆奔驰,小样的,老子剐死你

大公共甩着肥厚的屁股冲着身后放出两股 腥臭的响屁

气得开路虎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怎么办 呢?丫是国家

“傻B,二十万的破敞篷还把喇叭开这么响”

“破QQ,也他妈上长安街,国家就该禁 止穷鬼买车”

“我操,那妞开辆保时捷,一看就是个二奶”

这喧哗的波浪,这阶级的合唱

每个人都得走上这条路,在愤怒中被裹挟 着前进

超越于这一切的是个小舅子

军区的姐夫给他搞了一张军队的牌照

还有比这更牛B的吗

一辆军车,神情悠闲的漂过红灯,如同横 渡大江

小舅子在车里乐得管二姐直叫亲娘

死神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降临

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扇 动翅膀

一只猫,变成太阳下碾得扁扁的干尸

一个小保姆,横穿高速时被撞飞到五米的 高空

身体碎裂趴哒哒纷飞着落下,一个女人尖 叫着晕厥过去

流血的肠子,砸进车窗落在她丰腴的腿上。

京顺高速的拾荒者,死在清晨

积水潭下的大学生,死在黄昏

此时已是子夜,一辆崭新的现代出租停在 了加油站

加满油后这车居然不走了,女工拉开车门

坐着的司机从方向盘上处溜着滑下

他已经死了

他是累死的

一辆车疾驰而过,份儿钱和油价我们拿命 在扛!

一辆车疾驰而过,土地局的局长要赶回家 销赃!

一辆车疾驰而过,不能迟到啊我还得供车 供房!

一辆车疾驰而过,赶快回到家吧妻子炖好 了汤!

焦虑的河流沸腾起来,时代的潮流浩浩

荡荡!

喇叭在鸣叫,鞭子抽打着狂喊

硝烟弥漫在一片汪洋之中,

战争、枪炮、狂飙突进的战士、挣扎沉浮 的头颅

一辆车疯狂地追赶着另一辆,我一定要赶 上你,我要证明给所有

人看,我比你强,正科长的位置是我的, 张小花的爱情是我的,

四期广场的标书是我的,金牌是我的,歌 厅里新来的俄罗斯洋妞

的处女膜是我的……必须要超过,狠踩着 油门,啊,太阳照耀在

方向盘上,高潮一次次降临,精液涌出, 东四环的喷泉燃烧了我的心……

一辆车突然插进拐弯的车队,占据了有利 的位置,他期待这一刻

已经很久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嘿嘿,昨天晚上我就搞

定了处长。一辆突然插进的车,打乱了阵 脚和红灯照耀下的既定

方针,敢怒不敢言,妻子埋怨着丈夫,你 这窝囊废,瞧人家,多

有办法,总能搞到批文,你呢,就会排队, 排吧排吧,排到死吧,

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死鬼呀……

通县的黑车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客人,大家 都是车,有乳房有屁股,

黑灯瞎火,把你送到就行,都当婊子,凭 什么你们在天上人间,

摸一下,一百,摸一下,一百;而我只能 在蟑螂爬行的发廊,

搞一下,一块,搞一下,一块。穿了小鞋 的干部,在深夜里哭;

没有暂住证的民工,瞪着受惊的猫一样恐 慌的眼睛……

一切都是生活,我们必须在孤独的夜色 中,等待下一个嫖客的来临。

哦,九十年代的桑塔纳,如今已经陈旧, 他的内心生了锈,再

也跑不动了,还有谁能记得昔日的辉煌? 一辆车抛锚了,一辆

车坏在马路中央,周围充满了厌恶的白 眼,进厂大修吧,但这   老骨头还有什么用?下岗了,退休了,儿 子和部下从此不再登门!

老英雄,老英雄,你再也不是这时代的浪 花,回家去吧,去落日

下怀念知青时代蒙古草原的骏马!

不必举起我们的头颅,我们也知道,天堂 是不存在的

就像太阳里面并没有一只金色的乌鸦

就像那闪闪的星辰,被逼到了更远的高空

人类仅存的河流,正漫过我们的躯壳奔向 未来

是谁还在吟诵着那句圣人之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来,咱们学几个成语

――《文楼村记事》选章

堂屋里一只窄窄的条凳

右厢房里有张木板桌,地上躺着

几个带血迹的麻袋

上面全都落着厚厚的尘

――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白墙上有两行歪斜的毛笔字

是那孩子写的

“1997年X月X日,奶奶死

1999年X月X日,爸爸死”

――什么叫做家破人亡?

只有一张床,在左厢房

母子俩挤在一起睡

我们去的时候

那孩子正在给拉完大便的戴金银擦屁股

――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如果你见过非洲灾荒图片上那黑人的瘦

你就能想象戴金银那一把骨头的瘦

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双脚板

薄得像是被刀削过

――什么叫做命比纸薄?

她已奄奄一息,神智昏迷

但当我们给那孩子递过100块钱时

她突然伸出那还插着输液管的枯枝般的手

一把将钱夺过,死死攥在手心

――什么叫做救命稻草?

孩子是五代单传,戴金银的娘家

也根本没人敢来看她

村委会直到听说我们几个冒牌的记者来过

才吓得连夜把她送去医院

――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当我们赶到医院

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护士正在劝那孩子

在一张纸上签上名字,上面写着:

“病人自愿停药……”

――什么叫做草菅人命?

而戴金银还在床上哦哦地叫着孩子的名字

而请来照看的大妈还在抱怨村里给的钱太少

而我们还在疯狂地把快门摁个不停

而这栋楼上还挂着一块已经歪了的牌子

上面写着――“爱心病房”

――什么叫做天地不仁?

事实上的马鹤铃

――《文楼村记事》选章

事实上她已是一个等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成百上千等死的人

事实上她的丈夫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所有其他已经死去的人

事实上她并不甘心就这么等着去死

事实上在她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她就又嫁了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也有一个刚刚死去的婆娘

事实上马鹤龄已经五十多岁了

仍然显得丰腴而周正

事实上她身患艾滋并且已经开始发作

事实上这个村子里有成百上千像她这样等 死的人

事实上娶她的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只能娶一个艾滋病人

如果他还想要一个女人的话

事实上健康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一个

刚刚死掉的艾滋婆娘的老公

事实上死亡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来了

它收人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这个村子已经完蛋就快死绝了

事实上他们还活着

事实上他们还必须活到死

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们还必须干一些活着的 事情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壮年需要一个女人哪怕她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坐着或者

把手拢在袖子里缓慢地走几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事实上这个女人还能在床上叉开双腿

事实上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很多肉

他真希望她永远不死这样他的床上

每天晚上都会躺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

事实上村子里给大家都发了避孕套

事实上娶他的男人从来不用避孕套

事实上她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传染上难道你

不怕死吗?

事实上他也怕死

但是他事实上还是不用避孕套

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吧事实上他们村子

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几乎全倒霉了

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卖血卖的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没听说谁因为操自己婆 娘而得病的

事实上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操婆娘还要戴个 橡胶套子

这在事实上比死亡还他妈不可思议

玛丽的爱情

朋友公司的女总监,英文名字叫玛丽

有一张精致迷人的脸庞,淡淡的香水

散发得体的幽香。名校毕业,气质高雅

四英寸的高跟鞋,将她的职场人生

挺拔得卓尔不群。干活拼命,酒桌上

千杯不醉,或者醉了,到厕所抠出

面不改色,接着喝。直到对手

露出破绽。一笔笔生意,就此达成

我承认,我有些倾慕她

有一次酒后,借着醉意,我对她的老板

我的朋友说:你真有福气,这么好的员工   一个大美女,帮你赚钱

朋友哈哈大笑“岂止是我的员工

还背着她老公,当了我的秘密情人

任何时候,我想睡她,就可以睡

你想一想,一个大美女,驴一样给我干活

母狗一样让我睡,还不用多加工资

这事是不是牛×大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问他怎么做到的

朋友莞尔一笑:“很简单,我一遍遍告诉她

我爱她,然后她信了!”

我在你和神之间

人活着有多难?我知道。

人在自己的心里活着有多难,我也知道。

你们每个人,在世间安身立命,其中的难

我隐隐约约,仿佛知道。但我正忙着解决 我自己的问题。

有时解决了一些,更大的艰难随即又出现。

这过程激发了我的斗志,我甚至有些享受。

但我忽略了你, 我以为我给了你温暖,

我们衣食无忧,有一个看起来美满的家庭,

甚至好像,我还给了你一些爱情。

但我并没有真的理解,你在你的内心中有 多难。

我无能为力,又或者是,我并未为此而努力

我甚至看不起你自己的挣扎。

你就像漂浮在不知会流向何处的水中。

我是你身边的一根圆木。供你休息时攀援,

并没有提供温度和方向。我有我的方向

在大河中,我自有执着的流向。但并不是 你的。

我忘记了,你也需要方向。在你的内心中

也有不知去往何处,如何让自己安宁的

迷茫。

你越来越迷茫。我们接受的是无神论的

教育。

生活在没有信仰的国家。我忽略了你,我 忘记了

你的内心也需要更强大的可以指引你的

力量。

我忽略了你的迷茫,因此就不知道,你的 痛苦有多深。

当一个有内心的人,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 的存在感。

你后来告诉我:很多年来,就像一具行尸 走肉。

你开始接触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

各种

有关灵修的知识。上各种各样的课程。

买回一些心灵导师,玄学大师的书籍。

寻找能够帮助你的真理,怀抱飞蛾扑火的 热情。

我隐隐有些担心,但我的修养告诉我,不 应该阻止。

我尊重你的选择,却把自己置身旁观者的 位置。

前些日子,你专程去印度金奈,在一个灵 修学校

待了整整一个月。学校的创办者是一对

夫妻,

他们声称自己是世间的神。夫妻俩都是神。

我非常思念你,包含着纠结和恐惧。我希 望你变得快乐。

但又担心极了。你性格固执,决定的事我 无法改变

但是你为何非要从这样的神那里获得力量?

其实我见过神,可能你也见过,当我牵着 你的手,

漫步在林荫道,神就坐在我手心的汗滴里。

如果那时你也是爱我的,你就应该见过神。

神在我们的孩子漆黑的眼眸中,天使不

一定

非要长着六翼的翅膀,在你面前苍蝇般

乱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进房间,照在天使透 明的脸上。

平静的生活有幸福的光辉。10年前,我 每天呼呼的

喝着你给我煮得排骨汤,你坐在身边,神 一样微笑。

神有时在死者身上,显得格外严肃和安静。

我曾经为你去世的父亲更换寿服,他是一 尊手脚冰凉的神。

因对你的生活感到放心,离开人世时格外 平静。

你把他的遗照带回家,挂在墙上,神就在 我们家住下了。

和你一样,我也相信神的存在。他有时居 住在乌鸦的左眼,

有时停留在槐树叶变黄的瞬间。那年夏天 我们在路南县,

看彝族人的火把节舞蹈,满大街都是神。

神调皮极了,刚才还落在跳舞的人小腿上,

转眼又换到了黝黑的手掌,时而又落在女 人丰满的臀。

神在一盏灯光中,在一袭旧衣上,在奔波时 疲倦的眉眼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首诗给你――这不 能改变你的决定。

从印度回来,你确实变得快乐,像被人

下了药似的。

但是你说:即使是被人下了药,能变得快 乐你也愿意。

我顿时哑口无言。你接着告诉我,你以前 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有些自责,又觉得愤怒,我觉得你这话 伤害了什么――

可能就是和你在一起时,我看到的那许许 多多的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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